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夸奖（第1页）

这却是一句托辞了，行的是缓兵之计，至于什么时候学成，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。谁知虞颖平日那样呆笨的人，这时偏偏聪明一次，闻言摇头道：“我学东西向来不快，你学多少，教我多少便是，又有什么关系？你怕不是想像其他人那样骗我吧？实话告诉你，若是你肯教我，这里的芭蕉叶随你取用，若是不肯，那就不要怪我小气了。”

孙悟空天性吃软不吃硬，更有些逆反心理，不爱受人胁迫，见他这样表态，心想：“你不让我用，难道我不会偷么？”面上却笑嘻嘻道：“不用就不用，我摘别的叶子也使得！”

虞颖不知道他肚子里弯弯绕，一时信以为真，不由得大失所望，他又不是有急智的人，只得无可奈何道：“好吧，我现在想不到办法说动你，只有等我想到了再来请你教我了。”

孙悟空肚子里笑得直打跌，却装得一本正经道：“你只管去想！只管去想！我等着哩！”

虞颖瞪了他一眼，摇头叹气，正要离开，刚一转身又想起一事，便又回转身来，道：“你不用我的叶子也就算了，但我话已出口，决不更改。要是有人偷叶子，我就只认定是你。到时候我也不找你，只找教你的林师妹理论就是。”

这话却是歪打正着，正中要害，把孙悟空听得一呆，一把攥住虞颖的胳膊，气道：“你这人好没道理！我做的事，你去找我师姊做什么！？”

他这一急，却是连否认都忘了，好在虞颖也没听出来，只答道：“孙师弟，我知道很多人都说你滑头，我一定说不过你。但是林师妹却不像会欺负人的，她现在又正教你，你有什么事，我反正只找她就行了。”

这就叫以力破巧。

孙悟空气得挠脸，饶是他素来机敏善辩，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。他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，就算被人骂到脸上也有话说，可若是连累到黛玉，让人找上门责问、以至于颜面无光的话，他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。

思来想去，他只好把脸一抹，改作笑容，对虞颖道：“兄弟，你说的有理。但你我既是同门，何必弄得那样麻烦，你不就是想学写字吗？我教你就是！”

虞颖面露惊讶，欢喜道：“真的？你怎么又改主意了？”

孙悟空暗暗磨牙，喝道：“我看你聪明好学哩！”虎着脸跳到一旁树上先摘芭蕉叶去了。

虞颖也不知听没听懂他话中带刺，只是笑呵呵的跟上去帮忙，等他摘完，两人便开始教学。孙悟空从结构、比划拆解以及运笔说起，又在蕉叶上书写示范。

起初都是有模有样，也十分认真，可是虞颖到底愚笨，常常是学了下句忘了上句，教上五六遍也还是学不会，没过多久就把孙悟空气得跳脚，烦躁不堪，忍不住骂道：“真是个呆子！换了旁人，就是一千个字也教出来了，怎么你还是写不好！？”

虞颖被他说得满脸通红，却并不生气，还反过来安慰他，道：“你别急，我虽然学得慢，但是别人练一天，我就练一个月，水滴石穿，总有练会的一天。”

孙悟空不由得噎住，气到极处反而发笑，内心深处倒也隐隐有些佩服，只是他耐心到底有限，要他一直守在这里玩什么教学游戏也是绝无可能。

他微一思索，便从树根上削了块木板下来，提笔在上面写了个“永”字，对虞颖道：“你既然愿意下功夫，就先照着这个字练吧。‘永’字既有各种笔画，又暗含字体架构的诀窍，什么时候你把这个字写好了，就算是有一定基础了。”

虞颖一听，欣然道：“这个好！这个好！我最不怕苦练，这个法子倒很适合我！”

孙悟空翻了下眼皮，也懒得多说，径自回去做自己的功课去了。因是得了蕉叶的便利，他一路坚持练下来，没过多久就有了长足进展，等他再去向黛玉请教时，黛玉赫然发现他写字已有五六分神韵了，真是又惊又喜，连声道：“奇怪，奇怪，这才多久，你怎么写得这样好了？”

孙悟空被她夸得喜动颜色，心下暗自得意，难免有些炫耀的心思，面上却还不肯显露，只说近来自己如何刻苦练习，连蕉叶都堆满屋子没处放，恨不得连一应起居时辰都钜细靡遗地说给黛玉听。只是他虽说得开心，却故意省略了教虞颖写字一节不提，免得黛玉被虞颖打动，一时心软揽事上身。

他说的时候眉飞色舞、兴高采烈，面上便难免透出几丝自得之色，末了才稍稍觉得不妥，连忙又补充道：“这还没练到家呢，我晓得的！必要持之以恒，师姊只管放心便是！”

他这小心思黛玉一看便知，不由得抿嘴一笑，虽是知道他又有些犯毛病，本意不想夸他，以免他再起骄傲自满之心，可心中实在爱他聪慧刻苦，颇有古人之风，故而仍是忍不住笑道：“我曾听说，凡人之中的书法家们，有写秃了许多筐笔头而成笔冢的，还有洗笔将一池水染成墨池的。你原就天赋过人，现在能练到蕉叶塞满屋子，就连勤奋也不输他们半点了，只怕将来不止是超过我，便在书写一道上能有一席之地也未可知，那时才真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。”

自从黛玉有意导正他性情，孙悟空已经鲜少有被这样高度而又直白夸赞的时候了。

他一时又惊又喜，难免有些陶陶然，虽则黛玉之后又特意叮嘱他戒骄戒躁，他心中那股子喜悦激动之情终究难以克制，等辞别黛玉，出了峰头，随即引吭一声长啸，身形疾掠，一口气从山上纵跃而下，密林幽壑也不能阻碍他分毫！

这种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的快乐与心中的欢喜之情糅杂在一起，委实畅美难言，孙悟空胸中欢欣鼓舞，心潮澎湃，久久也难平息。

待到又去后山采芭蕉叶时，见到虞颖卧倒树下，呼呼大睡，一旁的树叶上尽是黑黢黢的墨迹，团成一片，也分辨不出写了什么，孙悟空心下暗笑，心想：“这呆子！笨些也就算了，竟然还敢偷懒，真是该打！”

正要将人弄醒，装模作样吓他一吓，一转眼却见他衣襟大敞，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肚皮，孙悟空又不由得一楞，一时玩心大起，一边捂嘴偷笑，一边拿出笔来，在虞颖肚皮上龙飞凤舞地写了“孙悟空”三个大字，正要收笔，又感觉不太对劲，干脆又补了“到此一游”四个字。

这一下一气呵成，孙悟空心中大觉痛快，左右端详了几眼点点头，也不管虞颖醒是没醒，自去卷了蕉叶走了。

这样又过了些时日，孙悟空颇有所得，照着黛玉的字临摹时已差不多能写到八九分相似，写得好的时候，自己都觉得惟妙惟肖，难分真假。他心中自得，更想听黛玉再夸他，便着意写了《庄周梦蝶》一节，拿了去向黛玉请教。

又路过后山时，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，孙悟空虽未回头，已分辨出是虞颖的声音，心知他必是来找自己算账，本想装作没听见，无奈两人相距不远，这时走避已是来不及，孙悟空干脆停下脚步，转身笑嘻嘻招呼道：“原来是师兄！大老远叫我，是有什么事呀？”

虞颖果然一副没好气的模样，责问道：“你这捣蛋的猴子！为什么在我身上写字？”

孙悟空半点不心虚，摇摇手，反叫起了屈，道：“你错怪我了！那天我得了我师姊的夸赞，说我大有进益，我想着你现在正跟着我学，不妨与你探讨一二，于是来这里寻你。谁知你正在睡懒觉！我不好惊扰你，又不想无功而返，就写了几个字，好等你醒来品鉴品鉴，怎么你都没有好好看上一眼么？”

虞颖一楞，“啊”了一声，满面羞惭道：“这……原来是我错怪你了！那天我只顾着生气，却没来得及细看，可惜，可惜！”一时间唉声叹气，大为懊恼，又埋怨道：“这也有你正着写的缘故！你写的时候虽是正，我看的时候却是倒，这又如何分辨好坏？师弟，你下次写的时候，千万记得要倒过来写才行啊！”

孙悟空没想到他竟然讨论起下次，真是险些笑破肚皮，急忙清清嗓子，忍着笑胡乱点头道：“晓得了！晓得了！”又端着脸，摆开架子，问道：“师兄，不是我要说你，但我师姊常说，不学则已，学就要勤奋刻苦。你本来已经比别人慢，怎么还敢偷懒睡觉？”

虞颖羞得涨红了脸，讷讷道：“其实是最近天气炎热，我那天练得久了，又热又困，所以才想就地休息一会儿，不想竟然睡着了。林师妹说得很对，我下次再不会了。”

孙悟空难得过了一把师长的瘾，偷笑之余更是暗暗得意，又装模作样的皱起眉头，问道：“你莫非是在树上写字？这样当然热了！也没这么个练字的道理！你怎么不把叶子摘回去练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