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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 死亡追忆十（第1页）

蒙扎看了杜恩一眼，她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在这样的距离下判明某人死亡的，不过她也没有关注的心思。评价过后，她把带轮子的折叠式移动梯搬起来，放到克里兰市立图书馆顶楼的左边尽头，好拿到一本后世遗失的文献典籍。她一屁股坐到梯子顶端，从一系列四开本和八开本里抽出一部“佛朗采培克的哲学原理，谢伊尔语，卷三，编号352”。

这面书架从上到下都摆满了珍惜文献，书脊上都贴有标签，应该是为了便于在登记簿进行核对。里面的文献不含僧侣们不外传的神秘学理论，不过除此以外什么都有，既包含黑暗时代遗失的哲学文本和对话录，也包含依扎兰的大学不予允许的研究科目，甚至有关于米尔索的宗教理论以及各分支教派研究。另一方面，蒙扎已经翻过了登记账，账簿里实在错误百出，所有外文书籍的书名全都是用本地语言拼写的。

至于为什么她能翻阅市立图书馆的登记账，这得问在她注视下忏悔到痛哭流涕的管理者。

自从他们在贵族末裔的宅邸落脚之后，蒙扎和杜恩面见了很多人，其中不乏和他们相似的外来者。起先蒙扎觉得，这会是一段弥漫着血腥味的旅程，然而在她观察杜恩同他们谈话的过程中，她又觉得，每个人其实都是相似的。不管用怎样的掩饰伪装来自己，他们到头来都和封闭聚落的村民没有本质性区别，既缺乏自我，又容易动摇。迄今为止已经有很多人完全信任了这个挂着假笑的家伙，像对待父亲一样把他当作导师。他们为了子虚乌有的理想和许诺献上灵魂，揭示他们所在的组织背后的秘密，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。

譬如说那位维里亚家族的传令者。

意义，她想到，人们其实都相信意义，而非理性上的利益抉择。

切实来说，这段在回归之旅的过去中徘徊的时日，蒙扎听到最多次的词汇就是——“意义”。和杜恩待在一起时，眼中所见确实令她惊奇不已，然而所谓的意义究竟算是什么呢？只言片语的许诺吗？此类经历令她不禁想到为艾洛莎献出生命和灵魂的小师弟。可怜的梅罗夫，他为爱牺牲了一切，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。最终，他所取得的回报却不过是只言片语，不过是片刻温和的对待。她自己知道，并且能从依扎兰街道旁大屏幕放映的宣传中看出来，她这位小师弟对此心甘情愿。

一旦人们完全相信由他人给予的意义，这样一来，他们就和蒙蔽双眼没有任何区别了。被欺骗的人就是他人的奴隶，对于这句哲人的话语，蒙扎也有了切实的领悟。

话说回来，为什么她能无所谓地旁观事情生，像看故事一样旁观杜恩用完美的假面具欺骗人们，把他们当作工具？又为什么，他要给她不加隐瞒地告知一切？这些事情相当值得玩味，其理由也许比过程更有趣。

思考谜题的过程总是格外有趣的，而她正是个嗜好思考未知的人。

蒙扎把书递给梯子下面的杜恩，又在书架里翻起了自己需要的书目。走廊高处，可见窗户的窗格里镶嵌着小块的圆形玻璃，建筑风格和依扎兰的冷峻有着相当强烈的比对。阳光透过玻璃斜射进来，形成一道道充满灰尘的光柱，既照亮了书封，也照亮了一旁陈列的克里兰大学常用的仪器。

群星罗盘、天球仪、规尺、矩尺、比例尺、水平尺、显微镜和望远镜，其中天球仪对依扎兰的用处，也只有放在博物馆陈列的用处了。虽说蒙扎完全不相信依扎兰宣传的价值和理念，但她对知识向来不拒，在大学中有着相当优异的成绩，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图书馆，而非社交场所。此类仪器她都常用，黑暗时代缺乏的，她也在文献中看过叙述，能够辨识得出。

光柱穿过走道，落在一排排俨如无尽头的书架上，书架上也都摆满俨如了无尽头的单调的皮面图书。蒙扎在大学的时日差不多有一半在其中度过，或者说，她的课余兼职就是照应依扎兰中央大学图书馆的其中一层。图书的王国是舒适而宁静的，夜晚人少的时候置身其中，常常给她一种感觉，仿佛自己置身于午后的大森林中，仰面就能看到光线透过树杈，映到树下休息的人身上，带来温暖和孤寂。此时，只有偶尔从远方传来的钟声，才是唯一可以分辨出的声音。

和见证黑暗中的未知一样，读一本书，自然也是一种冒险，亦或一种危险的赌博。危险在于何处呢？危险在于，在书本中，语言会使事实偏离其诉说之前的本质，和对话一样，转而成为一种总是带有偏差的转述。读书的过程，正是一种赌博的过程，其重要之处在于，领悟到另一个人用笔迹遗留的无法预知的印记，而且没有理解错误。她所做的，是把自己的灵魂刻印在书中，宛如把自己投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中。唯独这样，才能完全体会到另一个人的思想所遗留的印记，否则，这就是浪费时间。

领会他者未知的思想和希望，正是一种最深刻的迷狂。

取到合适的书目之后，他们坐在图书馆的斗室里一边喝茶，一边闲读起来。

“那话说回来，”蒙扎问道，“为什么一个人会为了所谓的意义，就甘愿像奴隶一样被你利用，所换来的却不过是几句空洞的话语？”

“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思维只是一种空洞的习惯，由他们生存的环境所决定。”杜恩翻开那本哲学原理，“当你回想起你的小师弟和艾洛莎统领共处的时间，你是否能觉，他的思维其实并不正常？至少，他的行为不存在除去她以外的任何起因，也失去了坚定的理性。”

“也许是他太年轻了。”蒙扎从杯子喝了一大口，她对杜恩了解到这种隐秘之事一点也不奇怪，他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人。“回想起来，”她说道，“他确实把一切都投入到这段不切实际的遐想当中了。有段时间，师父似乎要我想办法跟他谈谈，不过我当时根本没在关注梅洛夫的事情，我在记录出海时找来的神秘学文献——趁上缴给理事会之前抄写下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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