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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素素痛得人昏昏沉沉,慕容夫人虽然镇定,却也在客厅里坐立不安。坐了片刻,又站了起来,隔了一会子,又问:&1dquo;老三还没回来?”维仪说:&1dquo;这会子定然已经快到了。”锦瑞倒还寻常,只是道:&1dquo;母亲你也太偏心了,当年我生小蕊,也没见您这样子。”慕容夫人道:&1dquo;这孩子&he11ip;&he11ip;唉&he11ip;&he11ip;”正说话间一抬头,见慕容清峄回来了,只见他脸色苍白,于是安慰说:&1dquo;瞧那样子还早,你别担心。”话虽这样说,慕容清峄只是坐立不安,困shou样地在那里踱来踱去,不时向楼上张望。

  入夜后下起雨来,过了午夜,雨势越大起来。只听得窗外树木枝叶簌簌作响,那风从窗隙间chuī来,窗帘沉沉的,微有起伏。慕容夫人只觉得身上寒浸浸的,回头轻声叫用人,&1dquo;叫他们将壁炉生起来,手脚放轻些,别吵到素素。”又对锦瑞、维仪道:&1dquo;你们两个先睡去吧,这会子也落了心了。”维仪低声笑道:&1dquo;这时候叫人怎么睡得着?总得等她们将孩子洗好了,抱出来咱们瞧瞧才睡得着。”

  壁炉里的火生起来,红红的火光映着一室皆温。慕容夫人见素素是jīng疲力竭了,睡得极沉,几缕丝粘在脸上,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,雪白的脸孔上只见浓密黑睫如扇轻合。一抬头见慕容清峄目不转睛瞧着素素,不由又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  护士小姐抱了孩子出来,维仪先接过去。轻轻&1dquo;呀”了一声,说:&1dquo;三哥你瞧,这孩子五官真是jīng致,长大后定然是个大美人。”慕容夫人微笑道:&1dquo;她爷爷已经打电话回来问过两次了。”锦瑞&1dquo;哧”地一笑,说:&1dquo;父亲终于做了爷爷,只怕高兴得会提前赶回来呢。”又说:&1dquo;老三,你是不是高兴傻了,连话也不说一句?”维仪却道:&1dquo;我知道三哥,他为生了女儿在赌气呢。”慕容夫人道:&1dquo;女儿有什么不好?明年再生个男孩子就是了。”又说,&1dquo;咱们别在这里了,看吵醒了素素。孩子你们也看到了,快回房去睡吧。”

  她们走出去了,慕容夫人又嘱咐了护士几句,这才回房去。孩子让护士抱去了,屋子里安静下来,素素昏昏沉沉,只觉得有人轻轻握住自己的手。那手是极暖的,叫人贪恋。她以为是慕容夫人,矇眬里含糊地叫了一声:&1dquo;妈。”又昏昏睡去了。

  慕容清峄久久凝望着她,她的手还轻轻搁在他的掌中,柔软微凉,只有此时,只有此刻,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,她才不会避开他。她受了这样的苦,不曾对他吐露过一句,不曾向他倾诉过一句,甚至,对着慕容夫人,也qiang如对他。

  手伸得久了,渐渐麻酸软,他却盼着天永远不要亮,这样的时刻,可以再长久一点,再长久一点。

  慕容沣公事冗杂,第三天才回到双桥。慕容清峄去书房里见他,只见侍从在一旁研墨,慕容沣正搁下,见他进来,说:&1dquo;你来得正好。”慕容清峄见宣纸上,写得四个字,轻轻念出声来:&1dquo;慕容静言。”知道出自《诗经》中的&1dquo;静言思之”。慕容夫人在一旁道:&1dquo;好固然好,就是太文气了。这两天大家都叫她囡囡,这个rǔ名看样子是要长久叫下去了。”

  慕容家族亲朋众多,慕容沣素来不喜大事铺张,但此番高兴之下破例,慕容夫人将弥月宴持办得十分热闹风光。囡囡自然是由素素抱出来,让亲友们好生瞧上了一回。大家啧啧赞叹,汪绮琳也在一旁笑吟吟地道:&1dquo;真真一个小美人胚子。”又说,&1dquo;只是长得不像三公子,倒全是遗传她母亲的美。”维仪道:&1dquo;谁说不像了,你瞧这鼻梁高高的,多像三哥。”汪绮琳笑道:&1dquo;瞧我这笨嘴拙舌的,我可不是那意思。”只见素素抬起眼来,两丸眸子黑白分明,目光清冽,不知为何倒叫她无端端一怔,旋即笑道:&1dquo;三少奶奶可别往心里去,你知道我是最不会说话的,一张嘴就说错。”

  宴会至深夜方散,慕容清峄送完客人上楼来,先去婴儿室看了孩子,再过来睡房里。素素还没有睡,见他进来,一双黑漆漆的眼睛,如最冷清的星光,直直盯着他,不怒不哀,却叫他又生出那种彻骨的寒意来。这寒意最终挑起本能的怒意,&1dquo;你不要这样看着我,我说过不碰你,这辈子就不会再碰你!”

  她的眼如深潭里的水,平静无波。许久,如常缓缓低下头去,像似松了口气。他心里恨

  毒了她,她这样对他,毁了他的一切。以后的半生,都会是这样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残酷。她轻易就将他bī到绝路上去,终究bī得他冷冷地说出一句话来,&1dquo;你别以为可以如意,将我当成傻子。”

  她重抬起眼来,仍是淡然清冽的目光,仿佛如月下雪,直凉到人心里去。她终于开了口,说:&1dquo;你这样疑心我?”

  他知道她会错了意,但她眼底泫然的泪光终于令得他有了决然的痛快。她到底是叫他气到了,他宁可她恨他,好过她那样淡定地望着他,仿佛目光透过他的身体,只是望着某个虚空。对他这样视若无物,他宁可她恨他,哪怕能恨得记住他也好——她这样绝qíng残忍,bī得他连心都死了,他已经是在无间地狱里受着永世的煎熬。那么就让她彻底地恨他好了,能恨到记住他,能恨到永生永世忘不了他,总胜于在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。他脱口就说:&1dquo;不错,我就是疑心你,疑心那孩子——连同六年前那一个,焉知是不是我的儿子?”

  她浑身颤抖,心里最大的痛楚却被他当成骗局。原来在他心里,她已经如此不堪。隔壁隐约响起孩子的哭声,原来她错了,连最后一丝尊严他都这样吝啬不肯给予,他这样恶毒,将她肆意践踏,而后,还可以说出这样冷血残酷的话来。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,她绝望地扭过头去,不如不将她带到这世上来,原来襁褓之中等待着她的就是耻rǔ。她被如此质疑,他竟然如此质疑她。

  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,一声声仿佛能割裂她的肝肠,眼泪夺眶而出,她轻轻地摇着头,眼里只剩了最后的绝望。那神气令他心里狠狠抽痛,不祥的预感涌上来,他扑上来抓她的手,她死命地挣着,他不肯放,她用力向他手背上咬去,腥咸的血渗入唇齿之间,他依然死死箍住她不肯放。她到底挣脱了一只手,用力一扬,&1dquo;啪”一声重重扇在他脸上,她怔住了。他也呆了,渐渐松开手,她猛然转身向门外冲去。他追上来,她几乎是跌下楼梯去,每一步皆是空的,每一步皆是跌落,痛已然麻木,只剩下不惜一切的绝望。她宁可死,宁可死也不要再活着,活着受这种屈rǔ与质疑,活着继续面对他。他这样对她,她宁可去死。

  廊前停着送客归来的汽车,司机刚刚下了车子,还没有熄火。她一把推开司机上车去。她听见他凄厉的最后一声:&1dquo;素素!”

  她一脚踏下油门,车子直直冲出去,仿佛一只轻忽的黑色蝴蝶,&1dquo;轰”一声撞在合围粗的银杏树上。银杏刚刚了叶,路灯晕huang的光线里,纷纷扬扬的翠色扇子落下来,仿佛一场碧色森森的大雨。巨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,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,她只来得及露出最后一丝欣然的微笑。

  漫漫的长夜,仿佛永远等待不到黎明。休息室里一盏灯,朦胧的光如流泪的眼,模糊刺痛。杂沓的脚步声终于惊起最沉沦的惊痛,如同刚刚回过神来才觉与大人走失的孩子,巨大的恐慌连同绝望一样的痛苦,他只是直直盯着医生的面容。医生让慕容清峄的目光bī得不敢对视,慕容夫人缓缓地问:&1dquo;到底怎么样,你们就实说吧。”

  &1dquo;颅内出血,我们——止不住血。”

  慕容清峄终于问:&1dquo;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他的眼里只有血丝,缠绕如同魔魇一样的绝望,看得医生只觉背心里生出寒意来。慕容夫人轻轻握住他的手,说:&1dquo;好孩子,去看看她。”维仪终于忍不住,用手绢捂住嘴哭出声来。慕容清峄微微摇头,过了片刻,却狂一样甩开慕容夫人的手,踉跄着推开病房的门。锦瑞见他差一点跌倒,上前去扶他,也让他推了一个趔趄。

  素素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netg边,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点滴药水滴落的声音。他捧起她的手来,郑重地、缓慢地贴到自己脸上。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,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风中最脆弱的花蕊。氧气罩下每一声急促轻浅的呼吸,都像是一把刀,一刀一刀缓缓割绞着五脏六腑。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寒冷,冷得像是在冰窖里,连浑身的血液都似要凝成冰。他宁可是他,是他要面临死亡,也好过要他面对这样的她。这样残酷,她这样残酷地以死反抗,她宁可死,也不愿意再面对他了。心灰到了极致,只剩绝望。原来如此,原来她宁死也不愿再要他。

  这一认知令他几乎失却理智,他慢慢低下头去,绝望而悲痛,&1dquo;我求你,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求过人,可是我求你,求你一定要活着。我答应你从此可以离开我,我答应你,此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。哪怕这一生一世我永远不能再见到你,我只求你活下去。”

  尾声(1)

  妆席相逢,旋匀红泪歌金缕。意中曾许,yù共chuī花去。

  长爱荷香,柳色殷桥路。留人住,淡烟微雨,好个双栖处。

  尾声

  天终于亮了,下了半夜的急雨,声音渐渐微弱至低不可闻。窗外天际青灰的一隅,渐渐白,淡化成孔雀蓝,逐渐渗出绯红。半边天际无声无息绚出彩霞万丈,绮色流离泼金飞锦。朝阳是极淡的金色,窗外树木四合,荫翳如水。阳光从枝叶扶疏里漏下一缕,仿佛怯生生的手,探入窗内。窗下高几上一盆兰花,香气幽远沁人心脾,若有若无萦绕不绝。

  我紧张地抱着母亲的手臂,问:&1dquo;后来呢?”

  &1dquo;后来?”她重陷入沉思中,逆光照着她的侧影,仿佛淡墨的仕女,姣好的轮廓令人屏息静气。我紧紧抱着她的臂膀,像是害怕这美好是幻像,一松手她就会重消失在故事里似的。卓正坐在另一侧的沙上,表qíng也很紧张,他和我一样,第一次和母亲这样亲近。我们两个人的心都是揪着的。

  她说:&1dquo;后来我一直昏迷,医生断定我再也不会醒来,你父亲终于绝望,也终于放手。”

  我怒道:&1dquo;他就这样轻易舍弃了你?!”

  母亲微笑起来,眼睛如水晶莹温润。她笑起来真是美,叫人目眩神迷。她轻声道:&1dquo;我一个多月后才醒来,等我醒来之后,我要求离婚,你父亲同意了。是夫人做主,对外宣布了死讯,给我另一个身份,安排我出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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