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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慕容夫人道：&1dquo;现在都是小事，只要他大事不糊涂就成了。”说到这里，声音突然一低，&1dquo;我在这上头不敢勉qiang他，就是怕像清渝一样。”提到长子，眼圈立刻红了。维仪心里难过，锦瑞说道：&1dquo;母亲，无端端的，怎么又提起来。”慕容夫人眼里闪着泪光，轻轻叹喟了一声：&1dquo;你父亲虽然嘴上没有说，到底是后悔。清渝要不是&he11ip;&he11ip;怎么会出事。”说到最后一句，语音略带呜咽。锦瑞的眼圈也红了，但极力劝慰：&1dquo;母亲，那是意外，您不要再自责了。”慕容夫人道：&1dquo;我是一想起来就难受。昨天你父亲去良关，回来后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好久——他只怕比我更难受。我还可以躲开了不看不想，他每年还得去看飞行演习。”

  锦瑞qiang笑道：&1dquo;维仪，都是你不好，惹得母亲伤心。”维仪牵了母亲的手，说：&1dquo;妈，别伤心了，说起来都是三哥不好，明天罚他替您将所有的花浇一遍水。”锦瑞道：&1dquo;这个罚得好，只怕他浇到天黑也浇不完。”维仪说：&1dquo;那才好啊，谁叫他成日不在家，忙得连人影也不见。抽一天时间陪母亲也是应当的。”锦瑞说：&1dquo;就指望他陪母亲？算了吧，回头一接电话，又溜得没影了。”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，只是一味打岔。慕容夫人道：&1dquo;我上去看看老三，我瞧他今天真是像喝醉了。”走到楼上儿子的卧室里去，慕容清峄正巧洗了澡出来。慕容夫人说：&1dquo;怎么头也不net就睡？看回头着凉头痛。”慕容清峄说：&1dquo;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又说，&1dquo;母亲，我和敏贤真的没缘份，你跟大姐说，以后别再像今天这样刻意拉拢我们。”慕容夫人道：&1dquo;我看你们原来一直关系不错，而且自从你回国后，你们也老在一块儿玩，怎么现在又这样说？你父亲挺喜欢那孩子，说她很得体。”慕容清峄打个哈欠，说：&1dquo;父亲喜欢——母亲，你要当心了。”

  慕容夫人轻斥：&1dquo;你这孩子怎么没上没下地胡说？”

  慕容清峄说：&1dquo;反正我不喜欢。”

  一句话倒说得慕容夫人皱起眉来，隔了好一阵子才问：&1dquo;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？”半晌没有听到他答话，只听到均匀的呼吸，原来已经睡着了。慕容夫人轻轻一笑，替他盖上被子，这才走出去。

  因为是年底淡季，团里停了演出，不过每礼拜四次的训练还是照常。练习厅里没有暖气，不过一跳起来，人人都是一身汗，倒不觉得冷。牧兰脚伤好后一直没有训练，这天下午换了舞衣舞鞋来练了三个钟头，也是一身的汗。时间已经差不多了，于是坐在角落里拿毛巾拭着汗，一面看素素练习。

  素素却似有些心不在焉，动作有点生硬，过了片刻，到底也不练了，走过来喝水擦汗，一张芙蓉秀脸上连汗珠都是晶莹剔透的。牧兰见众人都在远处，于是低声问：&1dquo;你是怎么了？”

  素素摇一摇头没有说话，牧兰却知道缘故，有意问：&1dquo;是不是和三公子闹别扭了？”

  素素轻声说：&1dquo;我哪里能和他闹别扭。”牧兰听在耳里，猜到七八分。说：&1dquo;我听长宁说，三公子脾气不好，他那样的身份，自然难免。”素素不做声，牧兰道：&1dquo;这几日总不见他，他大约是忙吧。”

  素素终于说：&1dquo;我不知道。”牧兰听这口气，大约两人真的在闹别扭。于是轻轻叹了口气，说：&1dquo;有句话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。”停了一停，才说：&1dquo;还是要劝你，不必在这上头太认真。我听说他有一位关系极好的女朋友，是康将军的六小姐，只怕年下两个人就要订婚了。”

  素素听了，倒也不做声。牧兰说：&1dquo;我看三公子对你倒还是真心，只不过慕容是什么样的人家？这几年我将冷暖都看得透了，许家不过近十年才得势，上上下下眼睛都长得比天还高。长宁这样对我，到现在也不能提结婚的话，何况三公子。”

  素素仍是不做声。牧兰又叹了一声，轻轻拍拍她的背，问她：&1dquo;今天是你生日，我真不该说这样的话。回头我请你吃饭吧？”

  素素这才摇头，说：&1dquo;舅妈叫我去吃饭。”牧兰说：&1dquo;你答应她？还是不要去了，不然回来又怄气。”素素说：&1dquo;不管怎么样，到底还是她养了我一场。不过就是要钱，我将这两个月薪水给她就是了。”

  牧兰说：&1dquo;我不管你了，反正你也不肯听。”

  素素换了件衣服去舅舅家里，路很远，三轮车走得又慢，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她就在杂货铺门前下了车，柜上是表姐银香在看店铺，见了她回头向屋里叫：&1dquo;妈，素素来了。”舅妈还是老样子，一件碎花蓝布棉衣穿在身上，越显得胖。看到了她倒是笑逐颜开，&1dquo;素素快进来坐，去年你过二十岁，没有替你做生日，今年给你补上。”又说，&1dquo;银香给你妹妹倒茶，陪你妹妹说说话，我还有两个菜炒好就吃饭了。”

  银香给她倒了杯茶，搭讪着问：&1dquo;你这身衣裳是做的吧？这料子颜色真好，是在洋行里买的吧？”又说，&1dquo;我上次和隔壁阿玉在洋行里看过，要八十块钱一尺呢。”素素说：&1dquo;这个是去年牧兰送我的，我也不知道这么贵。”银香就问：&1dquo;方小姐出手这么大方，是给有钱人做姨太太的吧。”素素听她这样说，心里不由生气，便不答话。银香又说：&1dquo;长得漂亮到底有好处，叫有钱人看上，做姨太太虽然难听，可是能弄到钱才是真的。”

  素素生了气，恰好舅母出来，&1dquo;吃饭了。”牵了她的手，殷勤地让她进屋内，&1dquo;瞧你这孩子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，有空多过来，舅妈给你补一补。”又说，&1dquo;金香，叫弟妹们来吃饭。”金香在里面屋里答应了一声，两个半大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出来，吵吵嚷嚷地围到桌边。金香这才走出来，见到素素，仍是正眼瞧也不瞧。舅妈说：&1dquo;怎么都不叫人？”两个孩子都叫：&1dquo;表姐。”伸手去拿筷子。那棉袄还是姐姐们的旧棉衣改的，袖口的布面磨破了，露出里面的棉花来。素素心里一酸，想起自己这样大的时候，也是穿旧衣服，最大的金香穿，金香穿小了银香穿，然后才轮到她。几年下来，棉衣里的棉花早就结了板，练舞练出一身汗，这样的天气再叫风一chuī，冻得叫人一直寒到心里去。

  最小的一个孩子叫东文，一面扒着饭一面说：&1dquo;妈，学校要jiao考试费呢。”舅妈说：&1dquo;怎么又要jiao钱？我哪里还有钱。”又骂：&1dquo;连这狗屁学校都欺侮咱们孤儿寡母！”素素放下筷子，取过手袋来，将里面的一叠钱取出来递给舅母，说：&1dquo;要过年了，舅妈拿去给孩子们做件衣服。”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飞起来，说：&1dquo;怎么好又要你的钱。”却伸手接了过去，又问：&1dquo;听说你近来跳得出名了，是不是加了薪水？”

  素素说：&1dquo;团里按演出加了一点钱。”舅妈替她夹着菜，又说：&1dquo;出名了就好，做了明星，多认识些人，嫁个好人家。你今年可二十一了，那舞是不能跳一辈子的，女孩子还是要嫁人。”金香一直没说话，这时开口，却先是嗤地一笑，&1dquo;妈，你瞎cao什么心。素素这样的大美人，不知道多少有钱的公子哥等着呢。”停了一停，又说：&1dquo;可得小心了，千万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细来！”话犹未落，舅母已经呵斥：&1dquo;金香！再说我拿大耳掴子掴你！”见素素面色雪白，安慰她说：&1dquo;好孩子，别听金香胡说，她是有口无心。”

  这餐饭到底是难以下咽。从舅舅家出来，夜已经深了。舅妈替她叫的三轮车，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，再三叮嘱：&1dquo;有空过来吃饭。”

  三轮车走在寒夜里，连路灯的光都是冷的。她心里倒不难受，却只是一阵阵地烦躁。手指冰冷冰冷的，捏着手袋上缀着的珠子，一颗一颗的水钻，刮在指尖微微生疼。

  等到了家门口，看到雷少功，倒是一怔。他还是那样客气，说：&1dquo;任小姐，三公子叫我来接你。”

  她想，上次两个人应该算是吵了架，虽然她没做声，可是他了那样大的脾气。她原以为他是不会再见她了。她想了一想，还是上了车。

  端山的暖气很暖，屋子里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，雾蒙蒙的叫人看不到外头。他负手在客厅里踱着步子，见了她，皱眉问：&1dquo;你去哪里了？舞团说你四点钟就回家了。”她迟疑说：&1dquo;我去朋友家了。”他问：&1dquo;什么朋友？我给长宁打过电话，牧兰在他那里。”

  她垂不语，他问：&1dquo;为什么不说话？”她心里空dangdang的，下意识扭过脸去。他说：&1dquo;上回我叫你辞了舞团的事，你为什么不肯？”上次正是为着这件事，他过脾气拂袖而去，今天重来，却依然这样问她。她隔了半晌，才说道：&1dquo;我要工作。”他bī问：&1dquo;你现在应有尽有，还要工作做什么？”

  应有尽有，她恍惚地想着，什么叫应有尽有？她早已经是一无所有，连残存的最后一丝自尊，也叫他践踏殆尽。

  雷少功正巧走进来，笑着说：&1dquo;三公子，我将蜡烛点上？”他将茶几上的一只纸盒揭开，竟是一只蛋糕。她吃了一惊，意外又迷惘地只是看着他。他却说：&1dquo;你先出去。”雷少功只得将打火机放下，望了她一眼，走出去带上门。

  她站在那里没有动，他却将蛋糕盒子拿起来向地上一掼。蛋糕上缀着的樱桃，落在地毯上红艳艳的，像是断了线的珊瑚珠子。她往后退了一步，低声说：&1dquo;我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。”他冷笑，&1dquo;看来在你心里，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你的生日。”她声音低一低，再低一低，&1dquo;你是不用知道。”他问：&1dquo;你这话什么意思？”她不做声，这静默却叫他生气，&1dquo;你这算什么意思？我对你还不够好？”

  好？好的标准也不过是将她当成金丝雀来养，给钱，送珠宝，去洋行里记账。他是拿钱来买，她是毫无尊严地卖，何谓好？她的唇际浮上悲凉的笑容。和倚门卖笑又有什么区别？若不是偶然生下孩子，只怕她连卖笑于他的资格都没有。他确实是另眼看她，这另眼，难道还要叫她感激涕零？

  他见到她眼里流露出的神气，不知为何就烦乱起来，冷冷地说：&1dquo;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
  她还想怎么样？她心灰意懒地垂着头，说：&1dquo;我不想要什么。”他说：&1dquo;你不想要什么——你少在这里和我赌气。”她说：&1dquo;我没有和你赌气。”他捏住她的手腕，&1dquo;你口是心非，你到底要什么？有什么我还没让你满意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