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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荔枝园和龙溪知县（第3页）

宋代土地关系复杂，一般分为地主，业主和种植户。

其中地主们享有土地的所有权，而业主从地主们手中佃取土地，如林掌柜，他经营的荔枝园里面，有一大部分都不算是他的土地，而是他从其他人那里佃得的，如果仅仅是看字面上的法律关系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他林掌柜是一个无地可种的佃农呢。

宋代这种土地关系，相比于两晋隋唐时期，人身依附关系，已经极大的弱化了。

想当年，秦汉时期的土地制度，往往和人身的控制是紧密结合的，秦汉的军功贵族们，在获得土地授予时，也会被附带授予一些农民，这便是所谓的授民授疆土。

哪怕到了魏晋，大地主庄园展起来后，底层民众依然依附于地主门下，成为其部曲或奴隶。

而这种人身依附关系，到了宋代，却基本上消失，让位于更加纯粹的经济关系。

但是这种因时代变化，而产生的土地问题差异，却往往被当时的学者，乃至官员所忽视。

时代已经变了，他们却没有现，总是惦记着西周时期的井田制。

林登对此也感到很诧异，他注意到朱子等人，在谈论起西周井田制时，有一种很分歧的态度，一方面他们是从当下所存在的问题出的，这部分是真实的；另一方面他们又把当下带入到历史中，从而扭曲了历史。

于是历史和现实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，理想的世界便存在于往代，仿佛只要回到过去，一切就会变得好起来。

但当他们实际操作时，也并不会完全照搬古代制度，而是参照宋代，进行一些权变，这就又务实了起来。

林登最近很喜欢到林掌柜的荔枝园去，在那里，他看到了符合后世理念的经营方式，看到了一个新的群体的诞生，从后世而来的他，也清楚知道，这个群体，将在未来爆出怎样的力量。

他们无疑是未来。

可他同时来自于一个更加先进的时代，光辉的二十二世纪，他更加能理解到，这群人在历史中又做了何等的恶。

宋代繁重的负担，和随时产生的流民，西方的羊吃人，殖民地的血与汗，印度的大饥荒，这个东西自从来到世间后，每一个毛孔里都沾满了鲜血。

资本的原始积累，本身就是把人的劳动，作为血肉化成生产资料。

就像是林掌柜的荔枝园，这些荒地被逃难而来的流民开垦为农田和果园。

产出的作物又出售为货币，这些货币进一步扩大经营的规模。

林掌柜目前还只是一个荔枝园主，未来说不定还会购买商船，开办起手工工场。

如果大宋是这么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话，他就会如此，可这可是大宋啊。

官府的一纸文书，就能查抄了他的家，让其倾家荡产。

现在龙溪县令就在和朱熹商讨这样的事。

想要搭上朱熹这趟顺风车的，不只是林登一人，名满天下的大儒，弟子门人众多，关系网更是上达天听，这谁不想攀附啊。

龙溪知县翁德广便是其中一位，这位颇精明能干的地方官。

早在听到点风头的时候，就已经在所管辖区内，开始了摸底工作。

宋代漳州下辖龙溪、漳浦、龙岩、长泰等四县之地，可以说龙溪县的情况，便是漳州一地的缩影。

简单来说，漳州的情况真的是坏透了。

一是税籍不正，谁该交税，谁不该交税，压根就弄不清楚，简直是一团乱麻。

二是田亩荒芜，行政效率低下，豪强滑吏互相勾结，鱼肉百姓，以至于流民四起，不断的有人抛荒，逢上大灾之年，更是一死死一片。

三是田税亏欠，富商大贾各种逃税，小民盘剥至死，这田税自然也就收不上来，年年亏欠，越积越多，想他林登都能被积出十两银子的欠税，可想一般。

四是赋役不均，宋代的农民，除了交税外，还要服劳役，这种劳役也和税赋一样，自是不会平均分配，而是依照权势来分配。

朱熹和这龙溪知县翁德广，两人相谈甚久，皆是面色沉重。

“龙溪有你这样的父母官，真的是乡里之福啊！真可谓是不务赫赫可喜之名，而有肯肯爱民之实。”

“岂敢岂敢，学生只是略尽己力，漳州的处境，还得靠夫子之力。”

翁德广连忙摆手，朱熹点点头说道。

“只靠我一人之力是不行得，我正写好了一份条状，欲呈给上面，既有你这份条具事状，便可修改一下。”

“夫子有何打算？”

“大致也有四条，第一条是说明这经界的利害，引起朝堂的重视，才能改变这种无业有税，有业无税的局面。第二条则是针对那所谓的简易之法，去年有人提出了简易之法，号称可以不触动大户，就能查明经界，这简直是胡闹。”

“看起来让人互相揭底是简易之法，可那些豪强，又有谁敢去告呢？谁能去告呢？告来告去，也告不明白这底下到来有多少土地来，这不是徒伤了民风民俗吗？”

“除了让淳厚的民风变坏外，简直毫无作用。朝廷若真想解决这土地问题，就不能搞一个简易之法，必须做一个详尽可靠之法，打量之法，图账之法，官吏用心之法，无一处不得想个明白，哪一处若是不能格的明白，就仍是浑沌着，事情恐做不成了。”

翁德广眼生赞叹，高呼。

“夫子高见！”

得了称赞，朱熹也有些自得，又侃侃而谈起来。

“这第三条，归根结底，还是要落到一个择人上，择出精明能干之人，去除无能之辈，这事情就成了一半，若是相反，这事情就败了一半！”

“我给你引荐一下，这位后生才俊，正是这漳州本地，一等一的人才，他姓林，名登，字扶摇，在这等年纪，就通了高深的算学，天资可见如此！”

被朱熹如此抬举，林登当即也站起来行礼，又和一脸震惊的翁德广见礼。